葱意盎然

良知出走,逻辑辞世

【扫街组】贪财、能打,与会做人

霍天洪贪财,张万霖能打,陆昱晟会做人。

【吊一吊,看有没有小伙伴吃【叹气……我家那口子不吃唉……



『一』

都说霍天洪贪——他有多贪?八月初十那天听完了戏,他赖在戏班没走,从晌午一直耗到晚上,又从晚上耗到了白天,就为了多跟露伶春过一夜。张万霖说他是英雄难过美人关,但只有陆昱晟知道,他大哥是真的贪——贪钱、贪酒、贪美色。

那时候的霍天洪还没从巡捕房退休,只做一些小打小闹的买卖营生,像出人出力的一类粗笨活计,全靠张万霖给他张罗。八月初十,码头上运来一批鸦片烟,霍天洪瘫在露伶春床上不肯走,于是,就只能由张万霖跟陆昱晟代替他走这一遭。

 

他俩在夜路上走了一阵,张万霖小心谨慎,频频回头观望。远处几个人力脚夫七扭八歪的躺在车里,帽子拉低,一直盖到下巴。

“别再往那边去了,”陆昱晟拉住他,朝青砖的地面上偏了一下脑袋——巷子里露出小半张人脸,贼溜溜一双小眼睛,转着圈偷瞄他俩。陆昱晟拉着张万霖不肯朝前行走,那小半张人脸就刷的一下子缩了回去。张万霖愤恨恨咬牙切齿骂了一句:“小瘪三,敢打老子的主意,”紧跟着,他一只手摸到腰里,另一只手拽紧了陆昱晟的肩胛,“走过去!”他一双眼睛瞪得老大,“怕什么——走水货,赶夜路,咱们吃的就是这碗掉脑袋的饭,你还怕人抢?”

 

陆昱晟心里知道:他二哥这人,一根肠子通到底;越是提醒他小心谨慎,他就越是要冒冒失失的趟雷。张万霖拽他的力气很大,陆昱晟只觉得自己半条胳膊都没了知觉。

他稍微活动了一下关节,露出一个讪讪的笑容:“二哥你别急啊,能放响的都在你手里,你说往哪走,弟弟我肯定跟着你往哪走。”

 

张万霖摸着自己的后腰,终于也露出了笑脸,他放过了陆昱晟,揉了揉对方几乎脱臼的骨骼,跟陆昱晟说:“等回头有机会,给你也弄一把真家伙。别整天揣着匕首——跟个女人防贼似的。”

“哎,”陆昱晟一边笑一边答应。

他那张脸是哥仨里头最文气的那一个,也常常靠着这张脸逢凶化吉。张万霖有时候逗他,说三弟你哪里都好,唯独长相上不够魁梧——他那时候就捏着陆昱晟的脖颈和肩胛骨,神神秘秘的要给陆昱晟介绍几味好“药”。陆昱晟给他掐得呲牙裂嘴,霍天洪在旁边看着,内心冷哼,说——老二,我看你长得比他还秀气,你怎么说?

 

张万霖不服气,在家里逮着谁都要问:他跟陆昱晟到底谁更文弱。

一屋子家丁既不敢说实话,又不敢说假话,天天人心惶惶,远远看见张万霖的身影就选择绕道。

陆昱晟很会做人,不愿意再在这个问题上闹嫌隙,因此主动承认张万霖比他威武——凡是有张万霖在的时候,他都拿捏好分寸,不争抢二哥的风头。

 

这次出来,陆昱晟照例没有拿枪——张万霖在哥仨里面最能打,他不想张万霖心里头不痛快。

 

忽然,他听见一丝不同寻常的脚步声从两个人背后慢悠悠转出来。张万霖瞬间掏出手枪,一拉保险,撞针打在底火上发出一声干脆利落的响动——那个跟在俩人背后的人影举起双手,“没有恶意,都是自己人。”

不像那些闲逛的掮客,他说话的时候语调轻快,口音却很低沉,比苏州一带要轻,比吴兴一带要稳。他手上拿着一把扇子,又朝前走了两步,彻底走出阴影,走到黯淡的街灯底下。他穿着一袭深颜色的长衫,仿佛一个正经的教书先生,但却没有马甲,想来也是穷困。

 

那时候张万霖还未发迹,他对这种死要面子的文人,有一种半是轻蔑半是惋惜的可怜——直到很久以后,他才慢慢明白:自己其实估错了师爷,但在那时候,他的确是这样的想法。

 

张万霖扬起头,扣着手枪的扳机,朝夏俊林比划:“转过去——你干什么的!”

“我家就在这附近,”夏俊林说,“我走路回家,刚好经过这里,没有恶意——真的没有恶意。”

张万霖内心紧张,因此完全忘记了这位教书先生跟他所说的第一句话——“自己人“。

什么自己人?哪里来的自己人?

只有黑吃黑的前兆,才能听见有人说出这三个字——而往往这三个字说完,马上就会有一场火并。张万霖拿着枪,硬是逼夏俊林后背朝向自己。他空闲的手臂伸展开,把陆昱晟牢牢保护在背后,慢慢往后倒退着离开。其实,如果真的要说,陆昱晟早年也是给人家做学徒工的出身,肌肉结实,动作灵巧——除了瘦以外,没别的毛病。可张万霖认准了他瘦,也认准了陆昱晟文弱,稍稍有个风吹草动,都习惯性变成母鸡,把陆昱晟往背后藏。

 

在他看来,陆昱晟就是他弟弟。

他这辈子没什么牵挂,只有大哥霍天洪跟三弟陆昱晟。他对外人狠,对自己也狠,但只有当他真正面对在乎的人时,张万霖才会像这样:一边鄙夷对方瘦弱不堪一击,一边把对方牢牢保护起来。

 

夏俊林大声叹了口气,“两位英雄,我真就是个穷教书的,身上没钱,家里也没钱——你们穿的都比我富贵,抢劫了我,恐怕还不够你们塞牙缝。不如行行好,做一做善事,放我一条生路吧——”

“少他妈废话,”张万霖恶狠狠的打断夏俊林,“要是真没你什么事,你就滚。多废话一个字,老子现在就残废了你。”

 

张万霖跟陆昱晟退到石砖桥边,路上坑坑洼洼不平,他倒退着,没能看清脚下的道路,一下子踉跄了一步。陆昱晟下意识的伸手过去扶他——而就在这个当口,街道上忽然响起了警察局吹哨的哨声,空荡荡的小巷子顿时回声大作,仿佛有一锅热油,忽然炸开,那一声接着一声的尖锐响动烫得人头皮发麻。

 

张万霖还没完全站稳,就被这阵警察局的围剿骇了一跳,他跟头咕噜的扶住石桥桥头,脚底下却再也稳不住重心,陆昱晟被他拉扯得东倒西歪了一阵——张万霖只来得及把他那个弟弟推到岸上,自己却天旋地转地栽下石桥。冰凉的河水砸得他脊背生疼,漂浮的藻类逐渐弥漫过他的下巴、耳朵,最终钻进鼻子——张万霖喘不上气,也踩不到水底,他拼命挣扎了两下,听见耳边又传来一声落水声。

 

——他妈的,别是陆昱晟那小子也掉下来了吧?他水性还比不上自己,在水里就像个实心的秤砣。他要是真掉下来,这乌漆麻黑的,非给淹死了不可。

张万霖一边骂大街,一边摸索着寻找——有一双手穿过他张牙舞爪的手臂,先找到了他的胸口;再往上,那只手找到了张万霖的脑袋——他用力把张万霖的头摁进河水里,让张万霖呛着恶臭的河水,挣扎着昏死过去——在彻底陷入黑暗以前,张万霖听见耳边有无数个细小的东西钻进水中,打着旋,溅着水花——

那是瞄准他的子弹。

 

 

『二』

张万霖一觉睡醒,只觉得俩字——恶心。

他是真的想吐,气管中火烧火燎的疼痛,再加上水藻的恶臭久久挥之不去,他闭着眼睛,攥紧了胸口,想把五脏六腑都掏出来洗干净。

“醒了没有?”有一双赤裸的脚走到他跟前,赤着一双脚的人弯下腰观察他:“你把咱们后巷那条河里的泔水都快喝完了,肚子里不难受?”

如果说张万霖刚才还能够勉强忍耐,听完这句话,他皱紧眉头,哇的一口吐了出来。

 

想想看吧,夏俊林跟他形容的那条河紧邻烟柳巷,谁家都往里头倒泔水,不光气味冲鼻,颜色诡异——哪怕就是想一想,他都能把隔夜的饭吐到地上。

张万霖四肢并用,摸索着墙壁爬起身,一只手还捂在胸口,弯下腰,要命一样呕吐,直到胆汁都快吐干净了,还觉得胃里不停抽搐。夏俊林拍打他的后背,状似可惜的咂着舌头,“没漂那么远,哎呀,你又不是死鱼——你落水的地方离后巷远着呢,真漂到那里,你早淹死了。”

 

张万霖说不出话,只能闭着眼睛摆手。

夏俊林说起后巷,他忍不住又吐了一口。

 

夏俊林又抚摸着他的后背,帮他顺了顺气,然后不再管他,自己在地上坐下。那是一间年代久远的城隍庙,漆红的木头已经泛白,前两天上海连绵阴雨,让这间庙宇里充斥着潮湿和霉樟味。张万霖小时候家穷,赶上过节或者有人去庙里拜祭,他都要偷偷溜进去,拿一点别人家的贡品打牙祭。他恨透了那样的苦日子,自然也就恨上了庙宇里专属的气味。他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再闻到这股味道,一定倒胃口——然而现在,当他吐得昏天黑地,人事不知的时候,他突然发现这样的朽木头味道居然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清香。

 

厚重的帷幔一直拖曳到地面,上头蒙着厚厚一层尘土,连颜色都看不清了。

夏俊林就坐在这样的帷幔底下,像个修仙算命的老道,他拿手撩拨了两下面前的草垫子,抬起眼睛,跟张万霖招招手:“吐够了就过来坐,你饿了半天,还能站得住?”

张万霖捂着肚子,经过夏俊林一提醒,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打晃。

 

他拖着脚步,走到夏俊林对面,一屁股坐在地上,草垫子上扬起一阵浮灰,呛得他睁不开眼。夏俊林逆着光,好像从背后长出了鸟翅膀,轻飘飘又白绒绒的。

张万霖拿手捂住鼻子,夏俊林就又看了他一眼。

 

这一眼看得张万霖响起了昨晚的祸事,想起了自己腰里的枪——又想起了陆昱晟,他伸手摸索自己全身,夏俊林收回了视线,重新低下头,他把折扇砰一声展开,上面的水墨画氤氲成一坨黑雾。“别找了,”他看着自己的扇子,轻描淡写的跟张万霖说,“你带着那东西实在硌人,我救你的时候,把它扔了。”

 

“你好大胆子!”张万霖急了,眼睛瞪得老大。那把枪可是他唯一的一条私货,想当初,他跟陆昱晟就是靠着这把枪,洗劫了整个上海滩的生意场。他护着陆昱晟,可他即使再怎么护着陆昱晟,都没舍得把这枪送给自己的弟弟。没想到,夏俊林轻飘飘一句“碍事”,就决定了他这把枪的命运。张万霖咬牙切齿,手掌也攥成了拳头。

夏俊林忽然把折扇一合,敲在张万霖脸颊上,“你自己落水,丢了行头那是活该;我为了救你,还搭上一把扇子——这笔买卖,你得跟我算算。”

“放屁,”张万霖一把打开夏俊林的手,他脸颊上被敲出了红印,看上去有种不合时宜的稚嫩,“你把我兄弟怎么样了?我可警告你——他要是少了一根头发,老子就一刀一刀活剐了你。”

 

夏俊林笑起来,“急什么,你还怕我对他图谋不轨?”

张万霖瞪着眼睛。

夏俊林低下头,有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,抬着眼皮看张万霖,“还不如找个窑子把你卖了值钱,最起码也能多换两个大子。”

张万霖给他这一席话说的恼羞成怒,脸上涨得通红。

 

夏俊林说,“昨晚抢你的是两拨人——法租界警察局打着维护治安的名义,出动警力,我看他们朝你落水的地方举枪,觉得不对,怕是准备杀你灭口,所以下水救你。至于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,我不知道,也没看清楚。”

张万霖半信半疑,但他思索总不会有人蠢到舍命相救,然后再伺机谋害,因此也稍微对夏俊林放低了戒备。

 

他又在地上洋洋自得的坐了半晌,终于伸展开一条膝盖,拿手拽住裤腿,朝夏俊林的方位踢了一脚,“有什么吃的没有?我饿了。”

 

其实张万霖并不十分担心陆昱晟的安全,霍天洪爱才好色,却很讲义气;他在巡捕房位高权重,掌握一方治安,要从法租界捞出陆昱晟还不成问题。只要等他歇够了,缓上这一口气,张万霖就要去找他们商量——昨晚被劫,还不知道鸦片会出什么状况。

 

他反反复复攥着手,看夏俊林在角落里升起一堆炭火,上面支着一个小碗,慢慢烧烤碗内的食物。他兴奋的跳起来,跟过去,蹲在地上等吃的。

那副模样就像玩累了的孩子,眼巴巴望着锅里的吃食,等待父母张罗开饭——等锅里冒起白烟,张万霖蹲在地上,像小狗找尾巴一样转着圈找东西。夏俊林拉住他:“这里什么都没有,你凑活,就着锅吃吧。”

“那怎么行,”张万霖不干,还有点儿大惊小怪的,“吃饭没个吃相,你还算上海人。”

 

 

『三』

城隍庙里拱着一尊神佛,有几分面善,还有几分相缘。

张万霖最终也没能找到另一个饭碗,只能端着锅,蹲在地上扒拉;他时不时交换一下重心,而夏俊林看着他。城隍庙里的城隍老爷慈眉善目,眼观鼻鼻观口,他注视着外面世人疾苦,等着有缘人前来拜祭,只可惜他等的太久,等到庙堂生灰,门楣朽烂,这才终于等到了张万霖跟夏俊林这两个阴差阳错的有缘人来看他——张万霖吃着东西,抬头看一眼城隍老爷,觉得那木刻的眉眼中似有责备,他想起小时候偷东西填饱肚子,觉得是抢了城隍爷的饭碗,对不起城隍爷,于是背过身,恰巧撞见夏俊林也在看他,悠悠一双眼睛似乎也是仇怨的。

 

张万霖想了想,把锅递过去:“你也吃一口吧。”

夏俊林摇头:“我不吃这个,等将来你发达了,再好好宴请我一顿。”

张万霖咧开嘴,深深低下脑袋,用力点了点。

 

黄梅季节,酷暑将至。

张万霖吃完了那一顿饭,客客气气的把锅摆放在城隍老爷案头,又恭敬的拜了两拜。他弯腰低头,双掌合十——夏俊林在背后杵他,“你这是拜菩萨还是拜城隍?”

“都拜都拜,”张万霖像模像样的吆喝,“人间万物,就怕一个‘诚’字——我有诚心,拜谁都灵。”

夏俊林最后瞥他一眼,把那件尚未干透的长衫,往怀里裹紧。在张万霖背后,他脸色逐渐变得凝重,仿佛若有所思,最终他一闭眼睛——张万霖在他跟前,他不能有大的表示,但他闭上眼睛,沉默的念叨完心愿,转头拿扇子一下扫开地上的灰烬。

 

那是一九二一年末尾,上海法租界内聚集起一股新的有生力量——这群原产自西伯利亚的青年人,来自南方城市者居多,他们解fang思想,传播运动,在后来的无数个岁月里逐渐席卷覆盖全中国。只是那个时候大家都缺乏未卜先知的头脑,霍天洪作为英租界巡捕房的长官,无法对这些新生的力量视而不见,他在自己的地盘上驱赶着这群年轻人,把他们赶得东躲西藏,甚至丧命。

张万霖回到潮州会馆的时候,恰好霍天洪刚刚搜捕回来。

一进门,张万霖就扯着嗓子叫嚷:“老三回来没有?”

 

霍天洪解着裤腰带,把勒得难以喘气的扣子也松开,他皱着眉头给自己扇了扇风,但其实并不凉爽。他目视着张万霖进门,一把抓住张万霖的手臂,问他:“昨天晚上怎么回事?昱晟怎么会落到法租界警方手里?”

“他还没回来?”张万霖着急,从霍天洪的抓握中挣脱出来,“大哥,你知道他在法租界,你怎么不想法子救他?”

“我怎么救?”霍天洪眯紧了眼睛反问,“人家说他是共chan党,还问我要你——”

 

霍天洪猛地咬住舌头,他看见了跟在张万霖背后的教书先生,于是话没说完,又把张万霖拉扯到一边:“这位什么来路?”

 

“哦!”张万霖这才一拍脑门,恍然惊醒,他朝夏俊林招招手,“大哥,夏俊林——夏先生,这位是我大哥,英租界巡捕房的霍天洪。”

“久仰大名,只是无缘拜会,”夏俊林对着霍天洪一揖到地,“今日得见,果然气度非凡,名不虚传。”

 

“酸,”张万霖给他这番言辞定了性,呲着牙扫他一眼,就把夏俊林推到旁边。他对霍天洪说:“我想大哥你要是没有办法,那我就去劫他出来——那帮法国佬眼又瞎耳又聋,只要兄弟们做事小心,想的周全一些,他们查不到咱们头上的。”

霍天洪不肯答应他。

 

英法两大租界看似同为外治,可实则势同水火。单想一想中东战场,他们两国军队不就在较劲?互相损贬,谁看谁都是一百万个不满意。

 

夏俊林在他们背后打开那条泡了水的折扇,跟张万霖说,“你说这话就是此言差矣了。”他扇了两下满是潮气的热风,继续说道:“法国人之所以又聋又瞎,是因为他们不想率先与英国人开战。但假如你跑去法国人地盘上一闹事,可就正中他们下怀,到时候他们不用查,都会把脏水泼在霍探长身上。”

霍天洪虽然不认识夏俊林,但他听完这话,紧跟着一摊双手,“我说什么来着,万霖,你这个毛躁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?”

张万霖背着手,左看看夏俊林右看看霍天洪,“那你俩说该怎么办。”

 

“这个时候宜用智取,不宜强攻,”夏俊林稍微弯低下腰,神神秘秘的说,“徐国良探长可用,他在上海滩八面来风,没有哪条消息能逃得出他的耳朵。只要先从他那里打探清楚法国人的价码,我们就能够见机行事。”

霍天洪忽地一挑眉棱骨,“我怎么把他忘了——”

夏俊林摇着扇子露出笑容,补充说:“我有预感,法国人是不在乎这些鸦片的,其实无非也就是国际舆论现在偏tan弱势群体,霍探长你手下留一留情,陆先生自然就没事了。”

 

这样一场戏码,预留给张万霖出场的部分不太多——其实几乎没有。霍天洪叮嘱他管好家里,然后急匆匆重新着装,带着满院人马去法租界谈判。

 

张万霖预备出一间客房,给夏俊林居住。他带着下人在屋内盘查清扫的时候,忽然想起一件事情,他很慢的问夏俊林:“夏先生你在老家可还有家室?”

“未曾娶妻。”

张万霖仰头看向屋顶,叹了口气,“没有家室正好——像我们这样的人,大都无牵无挂。人有牵挂便会柔软,难成大器。”

夏俊林笑着说,“那也未必,你看霍探长对露小姐,不也是英雄柔情吗?”

张万霖哼了一声,又叹了口气,他四下环顾,最终指了指夏俊林的床铺说:“夏先生你在这里休息吧,我等老三跟我大哥回来。”

 

他在自己背后帮夏俊林关上房间大门。

 

夏俊林在床边坐下,左右看看这张大床,然后抬起头看看屋顶和屋内简洁别致的装饰。张万霖原本离开,这会儿重新折回来,他敲敲门,拧开门把手,看见夏俊林像是没享受过的样子忍不住想笑,但他没有表现在脸上,而是清了清嗓子:“夏先生,我想以后就称呼你‘师爷’——往后给我们兄弟出谋划策,就全都依靠师爷了。”

张万霖说完朝夏俊林一揖手。

最终关上大门离开。

 

夏俊林仍旧坐在床边,有些木讷的盯着刚刚张万霖脑袋存在的方位——他终于也有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。

 

 

『四』

其实夏俊林并不是个十足的好人,他琢磨张万霖已经琢磨了有些年月。早在革命成功以前,霍天洪的名声就已经叫得响亮,夏俊林有一身本事想要施展——于是,他就想到要投在霍天洪的门下。然而做一个无名小卒并不是夏俊林本意,他本就出身在下九流,给霍天洪当打手不还是个下九流吗?

他想要再上一个台阶,就必须要霍天洪高看自己一眼。

可惜,霍天洪眼高于顶,所以夏俊林就只能琢磨起了他的另外两位兄弟。

 

在这个见钱眼开的世界上,想要从码头上的劳工嘴里套话,简直易如反掌,夏俊林很快摸清了鸦片烟的来龙去脉。他筹划着一个适当的时机出手——八月初十,霍天洪赖在露伶春的屋里不肯撒手,这就成了夏俊林的好机会。

他把消息悄悄透露给法国警察局,然后又在小巷子里拖住陆昱晟和张万霖的脚步,原本他是想把这两人全都救下,然后出谋划策,怎样劝服法国巡警放货物通行。

可没想到,张万霖把陆昱晟推回到岸上——夏俊林哪知道陆昱晟跟张万霖都是旱鸭子,他更没想到法国警察真的会朝水里开枪。但好在张万霖没死,陆昱晟因为解救及时,也无大碍。他的计划还是可行的。

 

三兄弟重新团聚的那个夜晚,张万霖把夏师爷介绍给陆昱晟,他说:“要是没有师爷,你这趟可就凶险了!”

“对、对,”陆昱晟赶忙从座位上站起身,给夏俊林倒上一杯酒,“我敬师爷一杯。”

夏俊林也站起来,他那一晚喝了不少,因为张万霖的宣传,“师爷”这个名号,渐渐在上海滩叫得响亮。张万霖看他俩全都站着,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劝酒,他脸色潮红,一把搂住夏俊林的肩膀,摇摇晃晃的挂在人家肩头,“你俩怎么全都站着?”他大着舌头叫嚷,“坐下坐下——全都坐下,”张万霖一指陆昱晟:“老三,你喝多了,你看看,你让师爷——你让咱们师爷也喝多了,站都、都站不稳——”

 

夏俊林被他拉扯得东倒西歪,只能放下酒杯,环抱住张万霖的腰。

陆昱晟无可奈何的笑着回答:“二哥,是你站不稳了。”

“放屁!”张万霖酒杯几乎歪斜的底朝天,他用力拍打着夏俊林的后背,“这是师爷,知道吗,”夏俊林搂抱着他,张万霖却还要面前去够陆昱晟的耳朵,用全屋子都能听见的音量,吼叫着跟陆昱晟说悄悄话,“我喜欢他,我悄悄跟你说,他救你出来,我可喜欢他了——”

 

“知道知道,”陆昱晟点头。

张万霖揪住他的衣襟,把他又拉扯过来一些,“老三我跟你说,这家里就数你做事圆滑,心眼最多——我把师爷放在咱家里,你可不许欺负他——”

“晓得晓得,”陆昱晟忙不迭的又点点头。

 

“以后永鑫公司开办起来,我跟大哥都要忙上一阵,”他拽着陆昱晟,又拽着夏俊林,把他俩推到一块儿,“你多带他出去走走——见见人,见见世面——以后,咱们……都用得上。”

陆昱晟安抚性的拍拍他的手,“二哥,你快把我勒死了。”

张万霖松开他,却更紧的搂住夏俊林,“但是!”

 

张万霖忽然抬高了音量,甚至举起一只手,发誓一样指着屋顶,“我的师爷,你带他转完——可还得给我带回来——还、还、还给我!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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