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ill the End （双书记）
我是想给你一个表情包的，就李爹爹式微笑掀桌欠我五百万.jpg
【比死更冷】他被带走的那天，京州的天阴沉沉的，阴云密布，仿佛知道他要走，刻意送送他，所谓天留人不留。他知道消息的时候，已经是下午黄昏时分，在简报里看到的。支开了秘书，望着办公室外的阴云，感觉要下大雨却没一丝雨，风也不动，闷热潮湿透不过气来。想不到连最后一面都没能去送送他，他长吁一口气，却连吐出来也不敢，哆嗦着手点起烟，吐出一个烟圈，眯着眼回忆那些跟他在天台上抽过烟的黄昏，又想到曾经赵书记麾下大将俱无好下场，不知怎么的，觉得一阵寒意逼袭全身，闷热中冷到骨子里的寒意。以前跟着老书记，他常念叨，高处不胜寒。如今，伊人一去不复返，空余清寒，比死更冷。
【再见的再见】他升了省长，按例要搬进省委的院子，秘书问他选哪一处好，他想都没想，回了句，沙书记隔壁吧。听完一肚子狐疑，这犯官的旧居不吉利，人人避之不及，可知道他的性子，命令只能坚决贯彻，不容置喙。他孑然一身搬进去200平的大别墅，前屋主的东西大多查封或退还家人，院子里空空荡荡，后院的地只剩了泥巴堆着，慌乱又颓靡，事如春梦了无痕。直到晚上，往书房里挂汉东省规划图，才发现抽屉里躺着一卷没裱的宣纸，展开一看，不是他惯常写的馆阁颜体，而是行草。写的是上半阙好了歌，看得出他当时心情很差，笔锋断断续续。第二晚，他破例没有看规划图，展平那张纸给他续上下半阙，写完撂下笔，他心里叹道，见字如面，自己的字太钢，锋芒毕露，倒不如他的断续寒砧更懂好了歌。
【关于忘却】他在秦城的日子过得很规律，一日三餐食不过饱，下午走到小院的时间就举举哑铃，凉水擦身，保持肌肉的收缩，晚上看完新闻联播就躺床上，规律而机械，过去的一切，忘记了对大家都好。那日，看新闻联播，高层领导到汉东视察，陪同的镜头里都是他瘦高的影子，看完，翻来覆去睡不着，嗑一片安眠药继续闭上眼，两人曾经的过去就好像电影片段一样一下下闪回，搅得他睡不着，哎，说好不再想的。
【史诗一般】想起过去，他们在一起搭班子，为工作吵架吵得很凶，可也常常一起抽烟，抽着烟闲聊些有的没的，似乎那些面红耳赤就轻飘飘过去了。一天，他给他点烟，他吐了个烟圈，侧着脸说了句，“你这真是普罗米修斯，不光给我举着火，还想给整个吕州人民放把火吧，当心宙斯的恶鹰来啄。”他吸着烟，满不在乎地说，“我比普罗米修斯差远了，倒是你，别做了那个水仙少年什么涅斯，被自己的倒影迷住了方向。”他哈哈一乐，笑了笑他的记忆力，然后吐了烟圈，沉默着心说，做希腊史诗一般的人物，通常都没好下场，怎么好端端的比出这些来。如今想想，真是一语成谶。
【墓葬】听狱警说，见过那么多大人物，他是最修洁不麻烦人的那个，走的时候在秦城的床上躺着，齐齐整整的穿着羊绒的藏蓝色拉链衫和薄呢裤子，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，好像要去办公的样子。桌子上放着一封信，说的是他这辈子亏欠了不少人，临走不想再麻烦她们了，请他代劳把骨灰撒进吕州的大海。他循例通知了他的子女，还有前妻们，高小凤没回音，子女都说忙不来了，吴老师则是病得来不了了。他一个人坐着快艇出海，阳光撒在海面上，波光粼粼，一直开到吕州最远的岛礁，他打开盒子，海风一吹，洋洋洒洒飘走了大半盒，他忽然有点舍不得，一把捂紧了盒盖。心说，最后的一点点你，留给我吧。
【见他的鬼】七月七盂兰盆会的日子，满街上不少群众在空地上烧纸钱，黑夜里看起来，似片片蝴蝶火化飞。他晚上睡觉的时候，梦里隐约见到一张脸，跟他特别像，但是背头全白了，皱纹堆垒，比之前的意气风发老多了，他问他，你还认识我吗？他急忙回认识，我们一起去过美国还搭过班子。他又问，那你还想我吗？他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他，就听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幽幽在耳畔响起，你一定不想我，大节下，连个信都没带给我。半夜里，这情景太真了，真的他惊出了一身冷汗，再也睡不着。
【灰烬】梦到他之后的第二天夜里，他在后花园空地上放了个破瓦盆，旁边还有厚厚几箱子纸钱。他们两人，要说起来，是他更爱财守财，他不乱买东西，只是买就挑好的，看中的一贯不看价格。点起一沓子纸，他在心里念叨，你爱买什么就买什么，爱吃什么就吃什么，别再觉得委屈了，这个月的退休金我都换成了那边的钱，要是不够，下个月再给你送。几箱子东西烧了整整两个小时，灰烬堆了满满一盆，他最后做好防火，准备上去睡觉的时候，又在心里叹了句，你还是省着点花吧，要不然我也下去了，谁给咱们寄钱呢。
【花园】即便退休了，他也没去疗养院，住在省委的房子里，他之前的房子里。他没什么爱好，难得闲着，太多时间不知如何打发，学着小时候父辈的样子，在花园里松土种菜，有小胡萝卜并葱姜蒜，还有一茬茬的韭菜，郁郁葱葱，生机勃发。那日，赵东来和陈海过来看他，看着他在夕阳下穿着胶靴松土的样子，陈海心里感慨，怎么那么像他，看的人心里酸酸的。后来，三人吃着他种的韭菜摊鸡蛋就酒，赵东来建议，要不要从林城要几株玫瑰养在后院点缀，梅山上近来也添了新品种，他用筷子敲了敲他的酒盅，有菜还堵不住你的嘴，我不种花搞特权。又过了好久，两人再来的时候，见花园还是菜地样子，可饭桌上多了个小花盆，养着一株香水玫瑰，花红叶绿，照料的相当精心。
【褪去的】他照过的相不少，可有很多都是工作照，印成报纸或裱成大相悬挂，自己并没有保留。生活里他也不爱照相，再说，他过去的几十年，也没什么生活，梦里都想的是工作，是建设。那天，收拾书房，翻出来一本相册，都是他和他在美国的随意留影，那时候他拿着宝丽来拍照，即时成像，让他好是吃惊，还有这样的技术，他笑笑没说话，只是抓拍下他惊讶而愣愣的神情，甩了甩相片递给他，看看你多傻。如今，宝丽来的相纸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褪色，褪去了光亮的颜色，两人反而看上去更真实，真实的他有点儿想掉泪。
【童话结局】弥留之际，他留下话，要海葬，指明了要吕州的海。别人都有些诧异，汉东的前省长，不进革命公墓的简约低调可以理解，可京州的山，林城的玫瑰园，金山县的茶圃，每处都是亮丽的风景与政绩斐然，为什么要去吕州那个败走麦城的地方。心里的嘀咕归嘀咕，领导最后的小要求还是顺利执行了，电视台跟拍，先进环保的墓葬理念为社会垂范。海葬那日，天空很蓝，浪花朵朵，一如他们相见的那天，天也那样蓝，两人坐在飞机上，谈笑恰似故人。
ps. 题目来自@丸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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